神話是什麼？

神話的範疇包含人對自身、宇宙萬物，及種種文化現象的解說認識。古代的人缺乏現代人的科學知識，他們對於天地由來等的認識，常常賦以神聖性、神異性的思考，常常用擬人的故事表達出來，這就是神話。所以有人說：「神話是原文學、原哲學、原科學，它是文學、哲學、科學的母親。」 　　

神話並不是荒謬可笑的故事。為什麼會有天地，生活在科學時代的人用科學方法來解說，如宇宙爆炸，有了銀河系形成了地球……等，像這樣我們就大體知道怎麼有了地球，以及我們人類是怎麼來的。因有了科學的知識，我們有了由認識而來的信心，我們就能給自己及周遭的事事物物給予相關的定位，我們才能安身立命、無所畏懼。古代人和我們一樣也是要對自己和相關事物有所定位，才能安身立命生存下去。 　　

古代人因為沒有文字，他們又常認為其他外物和人一樣都是有靈力的，因此對於整個宇宙諸種現象以及動物、山川、草木等等，就常常會用擬人化的故事來顯示其存在的特性。故事物本身是親切且又易於記憶的。另外在立身處事上則有很多儀式來配合，儀式是溝通人神（鬼）兩界的手段，藉著儀式，人們認為可以和鬼神有交往。神話、儀式、宗教常是一體三家密不可分。所以原來許多地方講述神話是既嚴肅又隆重的，而後來三者逐漸分解，漸漸的大家對神話故事的認識就單單只是奇怪的「故事」，而不知原本可能是很神聖、很神秘的。 　　

現在中國大陸展開了少數民族的神話調查，而有了一個活態神話的概念，就是在某些地區，某些民族神話還活著。如某一族每一年或三年祭祖祭天大典時，他們的祭師召集可以夠格來參加的人集合在一起時，祭師會很虔誠地唸誦一系列神話故事，可能是唱的，可能是講的，他們講唱，就唱出了天地的由來。為什麼有天有地、有山川、數目；為什麼會有人類、族別、男女，我們又為什麼會來到這一地方舉行這一盛典等等。這種歌謠或故事對他們來說是很神聖的，不隨便唱的，而他們就這樣唱出了天地、人類由來的神話！他們代代相傳，現在還在說、還在唱。每一個族人每一次參加這種典禮（儀式），就每一次的薰習在這種體系、觀念、信仰之下。使得他們對於我族生命本身的認同有了切身的感受。這就是活態的神話，神話對他們來說是生命與生活的一部份。 　　

文明的進步使神話故事崩解分離了，我們現在很多神話已經不完整了。但是如果有興趣去采錄，有時候還是可以從老祖父、祖母口中聽到一些片段。譬如關於天高之因，在小時候我母親說：「有一婦女拿竹竿曬衣服時覺得天太低了，工作很不方便，她用竹竿一直將天頂上去、頂上去、就把天頂上去了。」這樣很有意思吧，如果你有心去紀錄你阿公、阿媽列祖列宗傳下來的神話故事，雖然流傳至今或已不成體系而只是片段的神話，你或許會覺得好像很可笑，但是有時候你認為「可笑」的故事，卻是很有意義的。 　　

像用竹竿頂天的故事可以在世界各國找到，民間文學的意義就是這樣的。有時候你會發現怎麼我母親講的故事和印地安人一樣也和非洲人一樣，難道是他們後代嗎？不是的！這是因為神話故事具有共通性，為早期人類共同的思維。為什麼會這樣呢？民間文學情趣就在這裡，一方面，它是很有地方性的，因為它是用地方語言來傳達的。另一方面它又是最具有世界性，展現屬全世界人類的共通性。 　　

對於種族由來，原來也都有神話故事的，如大陸的畬族、傜族說他們祖先是「犬」。「犬」是文言的，白話叫「狗」，他們後來把「犬」說成「犬皇」，又叫槃瓠，有人說這就是「盤古」的由來，但不一定。你們或許會覺得奇怪，怎麼自己認為是「犬」的後代呢？這就是圖騰的信仰，圖騰信仰和神話的關係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現在暫且不深談。我們都知台灣、大陸、海外世界各地的華人對龍和鳳有特殊感情，可是上溯古代龍可能也是個「圖騰」，原先可能是蛇，也可能是鱷魚或其他動物。如果你們笑人是「犬」的後代，你自己的漢民族也高明不到哪裡去，因為你自認為是「蛇孫蛇子」，蛇不見得比狗高明。這些神話原來根深蒂固的在先人心中，而後才逐漸轉型，蛇或鱷魚才變成龍，成為後來你們想像中雄偉的樣子來。 　　

而今大陸的少數民族，已漸漸對自己有了信心，許多地方照樣唱起了他們的「犬皇之歌」，祭祖時擺「犬皇」祖圖，不再忌諱，不再偏見。

神話還包含各種文化事物由來的解說，如舟車是黃帝發明的，文字是倉頡發明的等，這種神話中的人物叫文化英雄。

傳說也是以故事為主。大概來說，可分以下幾類：

甲、以人物為主的傳說：

歷史記載之外，民間對歷史人物也有他們自己代代相傳的一些看法。如中國大西南人物傳說的焦點是諸葛亮，在雲南、四川少數民族共同流傳了很多有關諸葛亮的傳說故事。而漢族所居各地也由流傳著魯班的奇人奇事傳說。民間傳說中的歷史人物通常是超越歷史的限制，而發出各式各樣特色。 　　

不久前俄羅斯民間文學專家李福清在中國時報發表了一篇有關關公降生的傳說，事後編輯私下對他說：「收到很多對關公有崇高信仰的信徒的電話和書信威脅要對付李福清。他們認為他怎麼可以把關公寫成那樣。」李福清是冤枉的，因為他研究的是民間文學，收集中國各地的傳說，這些傳說以各種方式來說明關公的偉大和形相特徵的由來，譬如降生後臉如何變紅等。這是民間文學說著形象的特性來說明其屬性。民間並不認為這樣或那樣說是有損關公的形象，他們一樣認為關公是偉大的。不過台灣的某些關公的信仰者，一定要認為別人那樣說關公不好，也只凸顯了這些人對民間文學和民間信仰的無知而已，民間文學的特色之一就是變異性，不像作家文學的作品講究一個定本。各時各地的人對同一主題有不同的說法是正常的。

在台灣，鄭成功是歷史人物傳說中的主角，最流行的一種出生傳說，說他是鯨魚王轉世的，所以成海上之王。

乙、歷史事件的傳說：

關於鄭成功打敗荷蘭人，開拓台灣等的故事就是歷史事件的傳說。我們也可以收集到和各地有關的歷史事件的傳說，如戴萬生在同治年間的叛亂影響中部地區很大，重點在彰化，一定有有關的傳說。每一個人類曾經長期開發生長的地方，就一定會有當地的歷史傳說。我不相信台灣的歷史傳說只有像日據時代出版的《台灣民間文學集》那些而已，可是我們如今所能看到有關台灣各地的歷史傳說卻相當的少，可說這是大家對這種東西的不關懷，認為是不關痛癢的事，所以就一直的疏忽下來。如今會講的人相信更少了，如果找到會講的請快記錄下來，讓我們將他們整理編輯出版，公諸全世界。

丙、地方山川勝蹟的傳說：

是地方山川勝蹟形象特點，形成經過及命名的由來。譬如在彰化一定有跟八卦山有關係的傳說。傳說是真是假不管，但百姓就這樣的傳說著。如鶯歌這個地方，相傳有隻大鳥在噴毒霧傷人，被鄭成功一砲射中掉下來竟變成一塊形狀像鶯歌的大石，這個地方就叫「鶯歌」了；劍井則是鄭成功帶兵來到當地，兵士無水可喝，鄭成功一劍插下去就有了泉水噴出來，從此這個泉井被命名為「劍井」。 　　

我有位朋友對鄭成功傳說很有研究，研究的結果告訴我們許多鄭成功沒有去的地方，卻有很多對他的傳說，研究下去到處都有鄭成功的傳說，除了東部宜蘭、台東、花蓮少見外，幾乎到處都有，而且多半都附會在山川事蹟裡。在台南他實際生活的地方較多的就只有史蹟，而較少和他有關的山川名勝的傳說。這是一個很有趣的現象。

丁、動植物的傳說：

如龜殼有裂紋形狀又扁的傳說世界各地都有，在中國有的地方傳說是天降洪水，人類淹死得只剩一對兄妹或姊弟，如不再傳人就要滅種了。神就指示他們結婚，他們很苦惱的問烏龜要怎麼辦？烏龜說：「神說要結婚就結婚吧！」妹妹很生氣打了一下，啵的一聲殼扁了裂開了，它冤枉的就變成後代那又扁又漂亮的殼了。又有的故事說這對兄妹對神說：如果把竹子砍下來剁成一段一段的還可以復活，他們就結婚。（故事說古代竹子本來是中空無節的）結果神用了超能力把竹子一段一段接起來，使竹子復活了，從此竹子就有「節」了，這對兄妹只好結婚了，人類才沒滅種。傳說故事常常這樣子地把事物的特徵解釋出來，很有意思。

戊、土產、特產的傳說：

各地特別的土、特產往往會有相關這土、特產由來，及其特性的傳說，譬如說中國東北地區特產人參，當地就有很多關於人參的傳說，這些傳說溫暖每一個挖參人的心田。台灣土、特產的傳說也一定很多，如無尾田螺為什麼無尾巴的由來，大甲為什麼特產草席、草帽等，一定有它的傳說。許多可以解釋土產特性的傳說故事滋潤了很多人的心靈，可是這方面的采集整理成果，在台灣卻是頗為乾枯的。

己、儀式或習俗的傳說：

結婚要辦這個、辦那個，父老們會有很多的解說性故事。大陸少數民族服飾裝扮常有許多不同的特徵。各族便有對於這些服飾的傳說。其他許多習俗、信仰，也都有跟其信仰有關的傳說故事。目前台灣的服飾西式化了，商品之外沒有其它的故事。這無可厚非，但願我們在前進的商品、經濟的路途中能回顧一下，勾取一點故舊的情感！或許這是民間文學的另一種意義。

庚、鬼怪傳說：

各地方都有各種帶有地方特性的鬼魂或妖怪等的傳說，也屬傳說一類。

辛、宗教信仰傳說：

各種宗教的神蹟故事，聖徒傳說，也是常見的傳說。

甲、幻想故事：

例如灰姑娘的故事－這個故事的記載，最早見於中國唐代；田螺女郎的故事、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是屬於這一類。田螺女郎的故事是說一個窮得娶不到老婆的善良農夫。有一天在田裡撿到一個大田螺，回家放在水缸裡，每天照樣下田，可是回來之後發現有人替他煮好了香噴噴的飯菜，但不知是誰做的。天天如此，好奇怪喔！有一天就躲起來窺看，原來是從水缸裡跑出一個漂亮的姑娘替他做家事煮飯，於是他把田螺殼藏起來，不讓她走，後來他們就結為夫妻等等。董永七仙女的故事則是屬於「羽衣天女」型的故事。故事中說有一天善良的青年經人的指示來到一個湖邊，看到一群漂亮少女在那邊洗澡，就藏起其中一個的衣服，被藏起來的就是七仙女的衣服……七仙女飛不上去就變成了董永的妻子。這個類型的故事全世界都有，中國東北的滿族也說他們的祖先是仙女天鵝降凡生下來的，此外那種尋寶降妖或怪小孩如青蛙王子一類也屬此類，都有著奇異的幻想成分。

乙、動物故事：

如現在十二生肖的排列法，說是機智的老鼠騙過了牛，另外如貓為什麼怕狗，一見狗就跑之類的故事，這些解說動物之間的某些關係的故事都是動物故事，和解釋某種動物或形狀特點由來的傳說有些相關，也有些不一樣。那一類是屬於解說動物某種特點由來的傳說，如公雞為什麼有雞冠的，屬動物傳說。

丙、生活故事：

這一類故事不講奇異、不強調浪漫的幻想，而較注重表達現實生活的真實，像巧女、傻女婿、惡婆婆、兇晚娘、勤弟懶兄都是生活故事。像「周成過台灣」述說台灣開拓中期大陸人如來到台灣、發跡、失敗都屬於這一類。至於地主和長工故事，也就如古代員外和僕人的故事當然也是這一類的故事。

丁、機智人物的故事：

這一類有時也會加上捉弄人的故事。在台灣最流行的是「邱罔舍」的故事，講的主要邱罔舍如何捉弄人，使人不能做生意，不能過正常的生活等。

戊、寓言的故事：

如希臘的伊索寓言的故事一類，是藉動物說人的，是和人有關係的，中國流傳的中山狼忘恩負義的故事都是寓言。這和前面所說的「動物故事」不一樣，比較強調言外之意的教訓啟發。

笑話在民間文學當中是很重要的，小小笑話是不太成型的故事，甚至是語言調味的賣弄。在台中民間文學收集裡有國語、台語、日語、客語四種語言標錯、用錯、聽錯變成了很多的笑話。有時民間文學當中很多笑話是「黃色」的，收集時要廣泛收集，不要刻意去做，也不要刻意排斥，這也是民間文學常見的特色之一。

廣義的來說，儀式之歌的種類是很多的，因為儀式有多種多樣。但是其中有些卻不是民間文學的範疇。如畢業典禮、結婚典禮、開學典禮都有儀式，甚至大概只有民間結婚所唱的歌謠才是民間歌謠。廣泛的來說，民間文學當中儀式類的歌謠是很多的。從許多原住民還保存著的各種部落祭神之歌，打獵、婚嫁之歌等到收驚、牽亡等，唸誦的訣術歌謠都屬這一類。粗略的分大概有祭典歌謠、訣術歌謠、禮俗歌謠幾類。祭天祀祖、狩獵收穫之祭所唸誦屬祭典之歌。收驚、打飛蛇（帶狀泡疹之一種）時所唸的歌訣屬訣術歌。年節或端午、中秋以記數時令之歌謠屬節令歌。婚喪儀式的哭喪哭嫁、酒宴上的祝酒歌詞等屬禮俗之類。

關於社會上的種種生活世態的，以及生活知識的，有表現各種社會型態下的特種人物如光棍、童養媳、小丈夫、生活與命運等一類的歌謠，都屬此類。

情歌是大家知道得最多的一種。台灣早期資料也收集到不少傳統的情歌，如用研究《詩經》的心眼去研究，會發現其中有些不下於《詩經》的優雅，如把《詩經》翻譯成白話文，某些內容和我們收集到的歌謠只是「相伯仲」而已。把它當「詩經」大家就覺得特別偉大，把它說是民間歌謠，就認為沒什麼，這些「認知」的錯誤要扭轉過來。

勞動歌是工作時所唱的歌。在這裡我們最熟悉是採茶歌之類。這一類歌謠在工作時具有鼓舞的作用，有時兼唱出工作的辛苦，如在中國大陸長江上船要拉才會上去，因以前沒有馬達，常有幾十、百人拉船，他們就有縴夫之歌。還有傳統的建築或修路的工作，許多人在拿著大木槌在「鏘」「鏘」的唱著「打夯之歌」，這些情形在台灣漸漸少了。

清末至日據時期，台灣南北各地印行的「歌仔冊」，有不少這一類的歌謠，現在一些老前輩也還有人會唸誦，如：孟姜女哭倒萬里長城，王寶釧寒窯苦守十八年等一類的歌。另外還有許多日本統治台灣時期的時事的歌，收集起來就好像是完整的史詩，賴和先生的兒子說到賴和當年用心於台灣民間文學的情形，談起他小時候看到他父親請盲人到他家唱〈黑旗企反〉的歌謠，在沒錄音機的時代賴和將它筆錄了下來。那些資料後來不知在什麼時候丟了，好可惜！那些資料如整理出來就可能是重要的歷史傳說歌。

兒歌又說童歌、童謠，可分很多類，有遊戲歌、顛倒歌、繞口令、催眠歌，描述自然事物的各種歌謠。這些東西許多像我這種年紀的人小時候多多少少都唸過，聽過，直到現在聽起來都還是很親切的。希望大家來普查收集，使我們的資料更多，更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