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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談文學，可是在台灣地區許多的人好像沒聽說過「民間文學」。民間有文學嗎？民間和文學二個語詞似乎構成了一個很奇怪的一個東西，因為文是文字，文學原本指的是用文字構成，引起我們思維和感想的那些作品。民間文學卻通常又叫口傳文學、口述文學、口語文學，也就是口口相傳、流傳在民間百姓間的故事及歌謠等。這剛好和作家文學成了一種對比的存在。民間文學既是一種流傳在我們民眾口中的文學，原本並不借之於文字，怎麼也叫文學？似乎有點奇怪。 可是「民間文學」還是終於成為世界公認的用語。關於這一點，我們可以從沒有文字的民族來談起。直到今天世界上的許多國家、民族都存在一些沒有文字的族群，台灣的少數民族當然也包括在內。他們沒有文學嗎？他們是沒有文字，可是他們卻都有著那些像文學一樣的東西，譬如故事、歌謠等等。只不過他們是口口相傳，不用文字表達而已。沒有一個繼續存在的民族沒有傳統的文化吧！每一民族都有它的傳統文化特色，沒有文字的時代沒有文字的民族，這些傳統都是靠著口口相傳傳下來的。如台灣的少數民族便都有其口口相傳的信仰、習俗、規章，他們就是藉著神話、故事或歌謠的形式，代代傳承了他們的文化特色，這就是民間文學。從另一方面來說有文字的民族也不是大家都能運用文字的。教育普及的現在都不盡然，更何況傳統的中國，在三十年前，即使號稱發達的台灣，不識字的比識字的多呢！中文的發展雖然已經有四千年的歷史，可是一直到民國的時代，中國的廣土眾民識字者仍然只是少數，大部分的文盲，他們如何傳遞相互間的感情與共有的傳統，來表徵一種所謂華夏族，或是漢族等等的一種民族特色？他們還是一樣的口口相傳傳下了屬於自己族群的傳統，傳說著上自開天闢地下至兒女情長的故事。另外，傳唱的不論親友故舊，生離死別的歌吟，或歡樂節慶喜宴中歡樂之歌謠、酒令，同樣的都是用特殊的語言凝聚特殊的情感，構成了一個共同的傳統。這些神話故事和歌謠也就是民間文學。它和作家文學是對比而又互補的存在，二者互相滋潤、肥沃著，使得有文字的民族的文學、文化在作家文學和民間文學相滋潤之下更豐富的發展。如後來被稱為中國經書的《詩經》，大部分原來便是民間的歌謠或貴族祭祀時的各種儀式之歌謠，後來有心人或和官家有關係的人給予收集整理，漸漸的大家認為很重要就當作經書了。另外西洋古代文化光明時代的希臘文化有二大史詩，大家知道那也是古代的文人收集流傳在民間的古英雄傳奇經整理彙編貫串成的，就是《奧狄賽》、《伊利亞德》二大史詩（歷代相傳那整理寫定的人叫荷馬），影響了千千萬萬的人，成了歐洲世世代代歌誦的史詩。中國古代也是早就在各地傳說著關於三國時代的各種英雄傳說，然後才有某位文人（傳統認為是羅貫中）將其收集彙編，再加整理然後編成《三國演義》，就成為作家文學了。《詩經》和《三國演義》經文人作家的編輯加工，成了著名的經典文學，反過頭來又影響作家文學和民間文學，如此代代互相滋潤並行而不相斥。可以說民間文學、作家文學二者就像我們要吃的米和菜一樣都很重要。因此我們就不能說只有作家文學才重要，而民間文學是粗俗的，是不重要的。我們把它當經典時沒有人說《詩經》是粗俗的，可是大家當知它的根源是民間文學。把《奧狄賽》和《伊利亞德》當西洋文學的祖宗時，叫外文系的學生出來問，誰敢說它們是粗俗呢？可是它們的出處原來也是民間文學。如果有人對文學的看法只持一端而卑視另一端，也只是見其心胸之狹隘，對文學之無知而已。對文學有些興趣的人必須記住這個問題。 照這樣說來，民間文學的重要性，學文學的人、關心民俗的人，大概都應當知道得很清楚的。但是在台灣卻不然。現在在台灣的大學裡中文系的學生懂民間文學的人仍然不多，為什麼？「因為民間文學來自民間」，面對的是民間的語言、習俗文化、感情。傳統中文系所教的多半是士大夫的、貴族的文學，反映的是士大夫的思想和觀念；一些反映民間市井思想與感情的通俗小說、戲曲以前也曾經被中文系輕視，被認為不教也罷，更何況民間文學常常是面向民間的不文群眾呢！通俗文學都不教了，那些來自阿公阿媽口說的民間文學，中文系教授是不屑一顧的。「不屑一顧不是因為他們高貴而是因為他們無知。」世界上自從進入二十世紀以來除了後進國家之外，沒有一個國家不重視民間文學與文化的整理的。號稱先進的台灣，如果不及時趕上，恐怕不久的將來即將成為不知、不懂民間文學為何物，不知民間文學為一種重要文化寶藏的國家。 台灣地區之所以對民間文學無知和漠視，除了上述原因之外，另一個原因是政治的不當干擾，是多少年來我們政府不敢面對本地的本土文化的結果。民間文學反應的是民眾的感情和認知，是民間的文化傳統，因此所講的故事、所唱的歌謠表現的往往就是每一地方的鄉土感情和文化特色而這必須用他的母語來表達可是我們的母語多少年來受壓制、受踐踏，直到最近才稍得到放鬆。大家應該記得我們小時候用閩南語、客家話、福州話、原住民語言等母語是要被罰錢的。不能用自己本土的語言來唱歌說故事哪裡還會有民間文學存在的餘地？ 五四運動時大陸也掀起了民間文學的關懷問題可是學者們從大陸撤退來台時，民間文學大師級的教授來的不多。一般的教授本身就不知道有民間文學這個東西，結果東開一個系西開一個系，通通管他叫文學系，教的盡是一些不是文學的東西，當然更談不到民間文學了。就在這種種原因的交錯影響下，居然使在日治時代就知道民間文學重要性的台灣分子，也多半不再繼續搞民間文學了。台灣的知識分子和大陸一樣，是幾乎同時在一九二○年代就展開民間文學的調查工作的。可是國民政府來台之後，整個工作卻就似乎中斷了。說到「中斷」，當然是強調的說法，實際上並沒完全中斷，譬如說中央研究院及台大考古人類學系的一些專家在民國四、五十年代就一直在調查山地原住民一些和禮俗及生命信仰有關的神話與傳說。可是民間文學並不是只有這些，它應該是更廣泛的，而且也不只是原住民才有神話和傳說。當然此外還有一些人將前人采錄的故事改編改寫一下，就當作在從事民間文學工作，其實卻很不科學。有時候甚至可以說他們是誤解了民間文學。早期中央研究院等所做的工作令人佩服，可是他們的工作只限定在少數民族的禮俗和神話的傳說，重點是在研究民族學，因此範圍和方法都不免稍狹窄。未完成的工作還是相當的多。現在各大學連中文系的師生都不太知道什麼是民間文學，文化界對「民間文學」這一概念仍感生疏的原因大概就在如上所述的原因當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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